HPM隨筆(一) 

台灣師大數學系 洪萬生教授

       誠如HPM所主張,數學史的確值得引進數學課堂之中,儘管它『如何』有助於教師教學與學生學習,仍然眾說紛紜,見仁見智。所謂HPM是指數學史與數學教學的關聯之國際研究群(International Study Group on the Relations between the History and Pedagogy of Mathematics),它隸屬於國際數學教育委員會(ICMI, International Commission on Mathematics Education),專門推動數學史在數學教育上的應用工作。正因為如此,在數學課堂上運用數學史,就成了HPM成員十分關注的目標了。 
        根據多年來在很多場合 -- 包括台灣師大數學系所『數學史』課程、數學教師暑期進修班、數學教師短期講習班,以及應邀為初、高中數學教師演講 -- 討論HPM課題時,筆者總是再三強調在課堂上,教師運用數學史至少可以分成三個層次: 
  1) 說故事,對學生的人格成長會有啟發作用; 
  2) 在歷史的脈絡中比較數學家所提供的不同方法,拓寬學生的視野,培養全方位的認知能力與思考彈性; 
  3) 從歷史的角度注入數學知識活動的文化意義,在數學教育過程中實踐多元文化關懷的理想。 
至於運用之妙,當然存乎教師個人的慧心了。不過,筆者也一直被要求針對這些HPM課題,提供範本或手冊。本文之作,用在拋磚引玉,讀者萬勿照本宣科才是。 
         關於第一層次,很多人直覺地認為『數學史』就等於數學故事。不錯,教師說說故事提振學生的上課情緒,尤其是在夏日午後正好眠時,數學家或數學界的遺聞軼事,大概都可以達到提神醒腦的作用。在台灣師大就讀時曾修過『數學史』課程的教師,都一再向筆者表示她 / 他們的學生實在太愛聽故事了,簡直叫人窮於應付。事實上,數學家故事對學生的人格鼓舞與啟發尤其值得我們重視。譬如說吧,十八世紀法國女數學家蘇菲 姬曼(Sophie Germain, 1776-1831),就是受到阿基米德(Archimedes)故事的『煽動』,迷上數學而終生無怨無悔。她童年時正值法國大革命發生,為了排遣難耐的孤獨與寂寞,遂被數學史家莫度西亞(J. E. Montucia)的【數學史】所記載的阿基米德傳奇所吸引。相傳阿基米德正沈醉在一道幾何問題時,對已經陷城的羅馬士兵渾然未覺,就莫名其妙被殺死了。這個悲劇讓百無聊賴的蘇菲神醉心痴,她想幾何學若真有這種魅力,那真地值得探索一番了。於是,她終於走上數學研究的不歸路了。 
         讓我們再提供另一個女數學家的故事。十九世紀俄國女數學家桑雅 卡巴列夫斯基(Sonya Kovalevsky, 1850-1891),多才多藝、文理兼美,在數學上她固然成就非凡,而在十九世紀俄國文壇杜斯妥也夫司基、普希金等大師輩出的年代裡,在文學方面她也著作甚豐,頗富盛名,真是讓我們見識到數學家甚少為人所知的一面。同時,她雙方面的成就也告訴我們:原來數學研究與文學想像力並不相悖,而是正好可以相輔相成。事實上,正如桑雅的偉大師傅卡爾 外爾斯特拉斯(Karl Weierstrass, 1815-1897 )的洞見:「傑出的數學家不可能不是心靈上的詩人」,數學與文學一樣,它是一門需要大量想像力的學問。針對她自己在數學與文學之間的隨意轉換,桑雅的自白是很值得轉述的:

對我來說,詩人只是感知了一般人所沒有感知到的東西,他們看得也比一般人深。其實數學家所作的不也是同樣的事嗎?就我自己來說吧! 我這一輩子始終無 法決定到底哪個偏好較大些,是數學呢?還是文學?只要我的心智逐漸為純抽象的玄思所苦,我的大腦就會立即偏向人生經驗的省察,偏向一些美好的文藝作品;反之,當生活中的每一樣事開始令我感到無聊且提不起勁來時,只有科學上那些永恆不朽的律則才能吸引的興緻。 
至於這個故事應該如何『改編』,有請各自隨意斟酌。無論如何,這是一個具有多方面啟發性的數學家故事(哪幾個方面?),值得喜歡說故事的教師善加利用。 

         就『說故事』的實施來說,教師有沒有一點從容的心情或『雅興』,絕對是主要關鍵。也就是說,教師只要平時喜歡閱讀數學家傳記,然後在課堂上多加練習,久而久之大概就可以出口成章了。這種『雅興』嚴格說來無關數學或數學史『素養』! 然而,如果我們希望教師在課堂上運用數學史時可以提升到第二層次,那麼,她 / 他們擁有一點數學史的專業修養,就變得不可或缺了。 
         筆者身為專業數學史家,為了強調上述這種HPM的特殊關懷不是所謂的『老王賣瓜』,在很多場合演講時,筆者總喜歡以畢氏定理的三個證法為例,來說明數學原典(或文本 text)上的記載,對學生的人格薰陶、認知啟發以及(多元)文化關懷,如何可以帶來深刻的影響。按照歷史順序,第一個方法當然必須是古希臘歐基里得(Euclid)【幾何原本】(The Elements)第一冊命題47,這即是所謂的『面積證法』,至於筆者所選擇的版本,則是徐光啟、利瑪竇(Matteo Ricci)所翻譯、出版的明刊本(1607年)。第二個是古中國三國時代趙爽註解【周髀算經】所提供的『弦圖證法』。第三個證法也出自【幾何原本】,是該書第六冊命題31。根據Proclus的說法,這才是歐基里得的原創性貢獻,由於它是關於相似形的定理(事實上,第六冊討論的題材都是相似形),它的的證法也因此運用了相似三角形的比例性質,於是被稱為『比例證法』。我們提供的圖形也是出自前述的明刊本。 
         在簡介了這三種證法之後,筆者通常會要求聽眾(教師或學生)表態,請她 / 他們挑選一個最愛。結果,聽眾大都會表示最喜歡第二個證法,因為它比較直觀 -- 事實的確如此,但也可能是由於文化的親和力使然。接著,筆者會說明『數學證明』(mathematical proof)的功能,及其在教學、學習上應該扮演的角色。在這個前提下,筆者進一步督促聽眾『對比』這三個證法之間的異同,並強調它們在認知啟發上的重要性。 
         我們相信如果教師善用這種教學策略,學生一定有機會培養全方位的認識能力與思考彈性。至於真正的成效如何,當然還有待教育研究。不過,教師要想進行實驗,則起碼的數學文本解讀以及比較史學的初步修養,都是必要的數學史功夫,千萬馬虎不得。 
         另一方面,在第二個層次時,筆者已經刻意地鼓勵學生針對數學知識進行反省。一旦她 /他們認為數學除了可以而且必須『做(或學著『做』)』之外,原來也可以『鑑賞』! 如此一來,教師或學生或有可能逐漸體會:數學是某脈絡中的一種知識活動(mathematics in context),亦即它也擁有豐富的歷史文化向度(或維度 dimension)。所以,學會了數學,不僅我們的生活經驗得以強化,同時,我們的文明品味也得以提升 -- 尤其,我們也可以在這樣的教學設計中,分享世紀末最令人矚目的『多元文化關懷』。如果教師有機會與學生分享數學的文化意義,那麼,HPM的最終關懷乃至於數學教育的理想,也一定可以實現。這也正是我們上文所說的數學史運用的第三層次。有關這一方面的課題,我們可以論述得更深入一點,不過,這立刻會涉及更專門的數學文化史(cultural history of mathematics)或數學社會史(social history of mathematics),且讓我們以後再一一深入說明。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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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athematics: Discussion Document for an ICMI Study (1997-2000)," Mathematics in School 26 (3): 1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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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ool, M., "Dust Clouds from the Sixteenth Century," The Mathematics Gazette 76 (475):  90-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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