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導與真相：以『破圓周率神話』為例

                                                                                                      台師大數學系 洪萬生教授

            一九九八年八月三十日《自由時報》刊載了一則中央社發自渥太華的電文，茲先轉述如下：

            圓周率三點一四一五九……『永遠除不盡』的神話，被加拿大一名年僅十七歲的數學天才給打破了。

      今年六月高中畢業的伯熙瓦運用電子郵件與世界上二十五台電腦連線，計算出這亙古之謎，在小數點後第一兆兩千五百億位數即可除盡。

      伯熙瓦十三歲起就在卑詩省賽蒙•福雷賽大學修課。他用二進位算法，發現圓周率 (PI)第五兆個小數就是零，依十進位來算，那就是第一兆兩千五百億位數。

      過去，大家都以為圓周除以直徑的數字是除不盡的非理數（按：應是『無理數』）。去年九月法國人貝拉爾把這無理數算到第一兆位小數，創下一個世界記錄。

      如今這個記錄被伯熙瓦打破。過去，數學家只用一台大電腦計算這個數值，沒人找出到小數第幾位才能除盡，伯熙瓦靠網際網路和全球二十五台電腦連線作業，終於獲得突破。

      一位渥太華科學家說，如果用人腦加紙筆，一秒鐘算一個小數點的話，要三十萬年才能像伯熙瓦那樣把圓周率除盡。

      伯熙瓦已將數學學士所需要的學分修完一半，九月開學後，他將成為正式主修生。

這一則『新聞』實在是勁爆十足，記得當時閱讀時，簡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經過適當的查訪，我發現閱聽人 (audience) 甚多，因為有些人是從收音機廣播中得悉此一訊息。不過，令人遺憾的是，閱聽大眾似乎都相信此一報導（至少我有一位學建築的朋友就是如此），例外的情形，大概只發生在數學教授與一些中學數學教師身上。更聳動的新聞事件，恐怕是有幾位數學教授去函某大報（非上述《自由時報》）要求更正，結果是：沒有下文！

            本學期一開學，我利用上課之便，對本系36位大一、1位大二、1位大三學生進行調查，目的是瞭解他（她）們對這一則報導的反應。我的方法是將上述這一則新聞簡報複印給他們，然後請他們利用大約40分鐘的時間，要求他（她）們寫下評論或心得。結果赫然發現：只有六位學生對此一報導存疑，但是，他（她）們所依據的，不外乎是曾聽過高中老師的評論，或者是後來的『更正』報導。不過，他（她）們所以不相信此一報導之『真實性』的主要原因，卻是電腦可能犯錯，所以，伯熙瓦的『突破』當然還有待證實！

            在收取他（她）們的答卷之後，我立即發下《自由時報》在一九九八年十一月十一日刊載的更正新聞稿，同樣由中央社發自渥太華的電文。然後，我接著講解與圓周率有關的數學史，其中當然必須澄清圓周率為何物！由於時間緊湊（只有六個小時），無暇閱讀他（她）們的臉上表情，實在可惜。

            從此一教學插曲，我們可以得到什麼教訓或啟示？首先，即使是關於數學研究的新聞報導，經常被理所當然地認為指涉事實 (fact)，但是，它絕對還不是『真相』(truth)；套一句『後現代』的時髦修辭，充其量它只是『媒體再現』(media representation) 吧了！既然是『再現』，那麼，媒體『大哥』、『小妹』一旦掌握了麥克風，說謊話（扭曲真相）、講假話（看不到真相）甚至於炮製煽色腥等情事一直『再現』，也就不足為奇了。其次，大家寧可相信媒體報導，而不相信自己所學過的數學理論。第三，他（她）們無法理解電算機的技術精進與數學知識的（永恆）確定性，根本互不相涉！最後，『事實』與『真相』究竟有什麼區別呢？此一問題出自一位大四學生針對我在『數學史』課堂上所布置的對比：『歷史事實 (historical fact)  vs. 數學真理 (mathematical truth) 』。我回答他說：『真相』（譬如數學定理或科學定律）必須經過論證的考驗，至於所謂的『事實』，則很可能永遠沒有經過查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