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ndrew Wiles vs. 華蘅芳 : 治算心得的譬喻

                                           台灣師大數學系教授 洪萬生

        自從 Andrew Wiles (安德魯˙懷爾斯)在1994年成功地將『費瑪最後定理』 (Fermats Last Theorem) 變成為一個真正的『定理』之後,有關他的為學風格,便逐漸匯聚了科普寫作的焦點。出版界那兩本即時問世的《費瑪最後定理》,當然是大家耳熟能詳的例子,不過,兩書的作者卻不曾試圖比較懷爾斯與其他偉大數學家的風格。最近,Paul G. Shotsberger 在《數學教師》(Mathematics Teacher) Vol. 93, No. 8(2000年11月)中發表了一篇 Kepler and Wiles: Models of Perseverance,針對這兩位數學家的不畏挫折與堅持到底的勇氣,提供了一個簡單但十分深刻的對比, 值得一讀。

        在本文中,我們也打算『附庸風雅』,對比懷爾斯與華蘅芳 (1833-1902) 的治算心得。首先,讓我們先引述懷爾斯的一段極生動的自白,其中比喻了他孤獨地在證明『費瑪最後定理』七、八年間的艱苦摸索過程:

設想你進入大廈的第一個房間,裡面很黑,一片漆黑。你在傢俱之間跌跌撞撞,但是逐漸你搞清楚了每一件傢俱所在的位置。最後,經過六個月或再多一些的時間,你找到了電燈開關,打開了燈。突然,整個房間充滿了光明,你能確切地明白你在何處。然後,你又進入下一個房間,又在黑暗中摸索了六個月。因此,每一次這樣的突破,儘管有時候,只是一瞬間的事,有時候要一兩天的時間,但它們實際上是這之前的許多個月裡在黑暗中跌跌撞撞的最終結果。沒有前面的這一切,它們是不可能出現的。

另一方面,在一百多年前,中國晚清數學家華蘅芳在研讀李善蘭 (1811-1882)、偉烈亞力 (Alexander Wylie) 所譯的《代數學》 (Elements of Algebra,A. De Morgan原著) 時,也有一段『困而學之』的心路歷程。華蘅芳在接受李善蘭贈送的譯本之後,隨即「披閱數頁外,已不知其所語云何也!」他承認:「蓋其格格不入者,猶之初讀《(測圓)海鏡》時也。」(按《測圓海鏡》是中國十三世紀數學家李冶集大成『天元術』的經典作品。)於是,他向李善蘭請教,後者卻回應說:「此中微妙,非可以言語形容,其法盡在書中,吾無所隱也。多觀之,則自解耳,是豈旦夕之工所能通曉者哉。」在這種情況下,華蘅芳只有苦思冥索一途了:

余信其言,反覆展玩不輟,乃得稍有頭緒,譬如傍晚之星,初見一點,旋見數點,又見數十點、數百點,以致燦然布滿天空。是余之於代數,其明也以漸,非如天元之術,不悟則已,一悟則豁然開朗也。然後知代數之術,其層壘曲折多於天元,故其致用之處,亦比天元更廣。

誠然,比較上述這兩段自白,的確是有一點『不倫不類』,這是因為懷爾斯總結了二十世紀的數學風華,至於華蘅芳固然是晚清傑出數學家,然而,他的數學成就卻只能放在中國的歷史環境中來加以考察,才能呈現比較有趣的意義。不過,這兩位數學家對於最終領悟相關數學知識之精妙所用的比喻 (metaphor) - 『黑暗的大廈』與『傍晚之星』,卻有異曲同工之妙,值得我們共同來珍惜。

最後,華蘅芳何以能夠『頓悟』中國『天元術』,但卻只能『漸悟』西方『代數學』?我們迄今無從得知。『天元術』這種中國傳統列方程式的方法,從學習認知的觀點來看,是否在『認識論』層面上,根本不同於西方代數學,絕對是HPM無法迴避的重要問題,但願將來我們可以交出一點研究成績。

參考文獻:

Aczel, Amir D. (1998), 《費馬最後定理》(中譯本),台北:時報文化出版公司。

Singh, Simon (1998), 《費瑪最後定理》(中譯本),台北:台灣商務印書館。

洪萬生(待刊稿),〈華蘅芳學算心得的啟示〉。

華蘅芳 (1885), 《學算筆談》。

Horng, Wann-Sheng (1993), Hua Hengfang (1833-1902) and His Notebook on Learning Mathematics Xue Suan Bi Tan, Philosophy and the History of Science: A Taiwanese Journal 2(2): 27-76. 

Shotsberger, Paul G. (2000), Kepler and Wiles: Models of Perseverance, Mathematics
    Teacher
93 (8): 680-6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