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國數學文本《九章術解》卷一校勘

中山女中 蘇俊鴻老師

第一節 導論

綜觀韓國南秉吉 (1820-1869) 的《九章術解》全書,可以將它視為中國《九章算術》的註解。卷一的方田章共有三十八個問題,完全依照《九章算術》原有的排列順序,而未有任何變動。按題目的內容來看,大致可分成面積問題與分數的四則運算兩大類。在面積問題方面,討論的是方田 (長方形)、圭田 (三角形)、邪田 (直角梯形)、箕田 (梯形)、圓田 (圓形)、宛田 (球冠形)1弧田 (半圓形) 環田 (環形) 等形狀的面積計算;而分數計算的部份則有約分、合分 (加法)、減分 (減法)、平分 (分數的平均數)、經分 (除法) 及乘分 (乘法) 等。

如此一來,不免引發我們對他寫作《九章術解》動機的好奇。此外,對比《九章算術》原有的劉徽注,我們也可以進一步考察南秉吉在不同的文化脈胳下,對於《九章算術》的解讀與注釋所蘊涵的意義。以下,筆者將針對《九章術解》卷一的方田章進行分析。

第二節 底本的探討

在中國,《九章算術》曾經佚失,直到乾隆三十八年,編纂《四庫全書》時,由戴震輯錄校勘出《九章算術》等七部漢唐算經。據近代數學史家的研究,戴震在輯錄過程,有著不少的錯訛、誤校,甚至冒充原文的情形。2由於《九章算術》一書傳入朝鮮極早,也是算學科必讀之一,因此,南秉吉在《九章術解》所採用的《九章算術》底本,或許可能為戴震輯錄之前的版本。

為了解決此一關於底本的問題,我們儘可能搜羅現存《九章算術》的版本來作一比較,其中包括有:南宋鮑澣之的《九章算術》刻本、戴震校的武英殿聚珍版《九章算術》、《四庫全書》中的文淵閣本《九章算術》、孔繼涵刻的微波榭本《九章算術》以及李潢著《九章算術細草圖說》(1820)五種。(以下各書分別簡稱為南宋本、聚珍本、四庫本、微波謝本與李潢本)。就卷一的內容比對,僅有幾處有文字差異,表列如下:

書名

題號\名

九章術解

南宋本

聚珍本

四庫本

微波榭本

李潢本

56

……約之幾何

……約之幾何

……約之幾何

……約之幾何

……約之幾何

……約之幾何

1516

平於

平於

平於

27

邪田

邪田

邪田

邪田

29

踵廣3

踵廣

踵廣

踵廣

33

宛田

宛田

宛田

宛田

宛田

 

由上表可知,並沒有出現直接性的証據,可以看出《九章術解》與哪一個版本相近。但是,筆者在術文註解比對的過程,卻發現一項間接性的可能,那就是:南秉吉在『平分術』的註解上,所使用的文句形式與戴震〈《九章算術》卷一訂訛補圖〉對平分術補充的內容雷同,而上述五個版本中,只有微波謝本收入戴震的訂訛補圖。

 第三節 南秉吉註解的風格與特色

由書名《九章術解》就可以看出南秉吉寫作此書的方式。他保留了《九章算術》中各卷的問題及術文,但卻刪除劉徽及李淳風的註解,而對每條術文提出他自己的解釋。不過,在仔細察考各卷的註解後,我們發現南秉吉所使用的數學知識以《數理精蘊》為主,劉徽與李淳風的註解為輔。4以下,筆者就卷一的內容來討論南秉吉註解的風貌,如上文所述卷一概分為面積問題與分數運算兩部份。首先由分數運算談起。

以合分術為例,《九章算術》中李淳風對術文名稱的說明是:

合分臣淳風按:合分知,數非一端,分無定準,諸分子雜互,群母參差,粗細既殊,理難從一。故齊其眾分,同其群母,令可相并。5

南秉吉的說明顯得簡潔許多:

合分合分者,兩分子相加也。若有兩分母不同,則用互乘法,以所得兩分子相加也。6

我們不難看出南秉吉是利用當時他所掌握的西方數學知識,重新對『合分術』這個名詞予以解讀,此種對比散見於《九章術解》全書,7這在術文的註解上也可以看出。以『合分術』的術文為例:

術曰:母互乘子,并以為實,母相乘為法。此法用互乘以齊其分也,兩分母相乘為共母數者。因兩分母不同,難以相加,故兩分母俱變為共母也。前分母乘後分子;後分母乘前分子,相加為共子數者。……實如法而一,不滿法者,以法命之。……其母同者,直相之。兩分母同者,即併兩分子為得數。若相加之數大於母數,則於所得數內減去母數為一整數也。或有三種者,兩分母相乘後,所得之數與所餘之分母相同,則直與相加,不必用互乘法也。8

如果將此段註解與《數理精蘊》下編卷二討論分數加法的敘述相比較,在文句內容上大體是一樣的。9不止於此,在分數運算(加、減、乘、除)上,各術文的註解幾乎是《數理精蘊》下編卷二的謄抄。10再推敲術文的解釋,我們也發現南秉吉著重在分數加法機械性的操作;他主要對分數的加法賦予程序性的說明,並在細節上加以提醒 (分母相同或不同)。這樣的進路,卻反而造成南秉吉忽視劉徽的註解對術文內在蘊涵的算理討論。11例如,劉徽在『合分術』的註解中,強調了分數在進行運算時狀態的變化之重大意義:

凡母互乘子謂之齊,群母相乘謂之同。同者,相與通同,共一母也;齊者,子與母齊,勢不失本數也。……乘以散之,約以聚之,齊同以通之,此其算之網紀乎。12

這樣的差異性在分數運算的各術文上都相同,不再贅述。接著下來,讓我們來看看關於面積公式的部份。


與劉徽相同,南秉吉在圭田、邪田及箕田等圖形的註解上,也採取了『以盈補虛』的說法。但對於『圓田術』的註解,就非常引人側目。南秉吉特別在卷一的末尾,收錄〈圓面積圖說〉一文 (書影見圖一),足見他對圓面積公式的重視。全文重

 點在於論証圓面積會與一個大邊為圓的周長 (周界),小邊為圓的半徑 (幅線) 的直角三角形的面積相等。為什麼呢?如圖一,將圓作幅射形切開成若干的小三角形(扇形),作直線排列。會發現小三角形(扇形)的中垂線(即半徑)恰與直角三角形丙丁戊的小邊相等。接著,他証明直角三角形的大邊與圓的周長相等:

圓周界曲線也;等邊眾界形之界度直線也。……如以圓之內外,各設多邊眾界形,分為千萬邊,則逼圓界,最近將合而為一。13

南秉吉利用圓的內接與外切的正多邊形,若分割足夠多邊數的正多邊形時,會與圓周相當地密合,因此,直角三角形的大邊與圓的周長會相等。14

經過比對,筆者發現南秉吉的〈圓面積圖說〉一文,幾乎與《數理精蘊》上編卷二第二十二條圓面積公式的論述一致 (見圖二)。但與劉徽關於『圓田術』的註解相較來說,兩者是不同的。首先,劉徽是利用「圓出於方」的想法,由正方形面積來証明圓面積公式,並說明π=3是圓內接正六邊形的近似值。再者,劉徽只利用圓的內接正多邊形來逼近圓周。此外,劉徽更利用他的論証方法,取一直徑為2尺的圓,由圓內接正六邊形出發,分割成圓內接正十二邊形,求出邊長,再反覆程序,直到分割出圓內接正一百九十二邊形為止,求出π的近似值157/50015劉徽更在圓田術後的『又術』重新利用求出π的近似值。16有趣的是,南秉吉雖在他的『圓田術』的註解中,說明各家所求π的近似值 (祖沖之、劉徽等),但對在『又術』中,卻未給出更精密的近似值。

除了『圓田術』外,另一個值得注意的是『弧田術』的註解。劉徽認為『弧田術』的公式過於粗疏,也提出了他的精密逼近值之求法。17南秉吉沒指出錯誤,倒給了一個挺特別的註解,請參考下文的現代符號『翻譯』:

因為弧田是半圓形,所以,弧田面積=1/2圓面積。又當π=3時,

圓面積=3/4 (圓徑)2(圓徑)24(半徑)2,從而

圓面積=3(半徑)2

由此,可導出:當『弧=圓徑=2半徑;矢=半徑』時

                                       弧田面積 3/2 (半徑)2 1/2 (弧矢+矢2) 

可見,南秉吉是以π=3的情形,來註解弧田面積。

第四節 南秉吉註解的評價

由上節的論述,我們可以看出南秉吉在《九章術解》卷一呈現兩個特點:(1)為註解而註解;(2)以西方數學知識為註解的主要工具。就第一點來說,南秉吉在《九章術解》所著重的,是將各條術文解釋清楚。以弧田術為例,公式本身僅成立在π=3的特殊情形,並非正確的公式,南秉吉似乎未能察覺此點,給出一個能自圓其說的註解。此外,在術文的註解上,也不像劉徽會建立出一套理論架構,例如,在面積公式的註解上,劉徽對各個形狀面積公式有明顯的邏輯關係,用『以盈補虛』的概念加以貫穿。而南秉吉則是部分用劉徽的方法、部份用《數理精蘊》的方法。所以如此,當然與南秉吉註解時採取的態度有關,這正是第二點所要討論的。

南秉吉深受《數理精蘊》的影響無庸置疑,在註解每條術文時,南秉吉曾先找尋與《數理精蘊》是否互相對應的內容。若果肯定的話,他多半直接採擷相關內容,連文句用字都大同小異,圓面積圖說便是一例,也見於分數運算的術文註解上。不然,就會使用劉徽的註解,如圭田、邪田等面積公式;或是像平分術的註解,則採用戴震的說法。原本南秉吉利用《數理精蘊》的數學知識來詮釋《九章算術》的各條術文,值得史家至億。不過,由卷一的內容看來,除了將相關的題材騰抄當成註解外,卻不見南秉吉個人的創見或是心得。例如,圓田術選擇用《數理精蘊》內容來作為註解,它與劉徽的圓田術的優劣比較付之闕如,不免讓人懷疑南秉吉的數學素養。這個懷疑也在南秉吉對某些名詞定義上,掌握得不是很好可以看出。在『經分術』的定義上,南秉吉寫道

經分者,即零分除零分也

零分在《數理精蘊》中係指真分數而言,但此處的除法運算並不限於真分數。另一個例子,則是在『環田術』上,經比對《九章術解》有一大段的術文被刪去,據筆者的推測,可能南秉吉誤為是劉徽的註解,而將之刪除。18

總括來說,南秉吉企圖利用《數理精蘊》的數學知識重新註解《九章算術》的用心,值得我們肯定,例如分數運算的註解上,筆者就認為對初學者而言,南秉吉(或是《數理精蘊》)的說明顯得簡單,容易上手。但在消融《九章算術》本身的數學知識與《數理精蘊》的數學知識上,顯得有些力有未逮。以上是筆者針對《九章術解》卷一內容校勘、解讀所得的粗略看法,仍待其他各卷的分析後,才能有更加完整且全面呈現《九章術解》的真實風貌。

註解:

1.      宛田是什麼形狀?自清朝李潢《九章算術細草圖說》解釋成球冠形後,後繼學者多以此為圭臬。直到近來才有學者提出不同的看法,如李繼閔便認為宛田是『圓田』將其它『中央隆高』而成,形狀應如土堆、丘陵或墓冢之類。因此在《九章算術》方田章中,宛田術列於圓田術之後,便是認為此兩種形狀相近之故。請參閱李繼閔《《九章算術》及其劉徽注研究》(台北:九章出版社,1993),頁277-285

2.      對於《九章算術》的版本問題可參見郭書春,《九章算術譯注》(瀋陽:遼寧教育出版社,1998),頁38-45

3.      但此題的答案,《九章術解》不正確。

4.      朝鮮在正祖時期 (1777~1800),李承壎曾帶回《幾何原本》與《數理精蘊》,因此,南秉吉熟知《數理精蘊》的可能性極大。見李儼〈從中國算學史上看中朝交流文化〉一文,收入《李儼、錢寶琮科學史全集》(瀋陽:遼寧教育出版社,1998)第八卷,頁562-563

5.      引自郭書春,《九章算術譯注》,頁203

6.      引自南秉吉《九章術解》,頁263

7.      這樣的論述態度在南秉吉其他數學著作也可以看見,如《無異解》一書。參見洪萬生(2000)〈《無異解》中的三案初探:一個HPM的觀點〉一文,收入《科學教育學刊》第八卷第三期 (2000),頁215-224

8.      引自南秉吉《九章術解》,頁263-264

9.      參見清˙康熙御制,《數理精蘊》(收入郭書春主編,《中國科學技術典籍通彙》數學卷第三分冊,鄭州:河南教育出版社,1994),頁209-212

10.  唯一的例外是『平分術』的註解,可能是在《數理精蘊》中找不到相對應的章節。據筆者比對的結果,南秉吉可能是用了戴震〈《九章算術》卷一訂訛補圖〉的內容,收於《九章算術》,孔繼涵《微波榭叢書》的版本。

11.  關於劉徽的數學體系,可參閱郭書春,《古代世界數學泰斗劉徽》(台北:明文書局,1994),頁301-322

12.  引自郭書春,《九章算術譯注》,頁203頁。

13.  引自南秉吉《九章術解》,頁282

14.  圓面積等於一特殊直角三角形的面積的觀點,最早是阿基米德對於圓面積公式証明所採取的策略。此處論述並不夠嚴密,可參閱阿基米德在《論圓的測量》(On the Measurement of the Circle)書中對圓面積公式的証明。事實上,阿基米德也求出π的近似值。文本可見Ronald Calinger (ed.), Classics of MathematicsEnglewood Cliffs, New Jersey, 1995, pp.137-141.

15.  參見郭書春,《古代世界數學泰斗劉徽》,頁234-242

16.  《九章算術》在『圓田術』中,也有二個近似公式,都是π=3時成立。分別是『徑自相乘三之四而一』及『周自相乘十二而一』。

17.  參見郭書春,《古代世界數學泰斗劉徽》,頁243-247

18.  被刪去的術文為:『密率術曰:置中、外周步數,分母、分子各居其下。母互乘子,通全步,內分子。以中周減外周,餘半之,以益中周。徑亦通分內子,以乘周為密實。分母相乘為法,除之為積步,餘,積步之分。以畝法除之,即畝數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