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學與人文社會的對話:一個HPM的進路

台師大數學系 洪萬生教授

 一、何謂HPM

大家可能不知道什麼是HPM,這是《HPM通訊》的一個索引,從199810月開始創辦,出版第一卷第一期,一直到現在,其中每年二、三月合刊,七、八月合刊,全年出版十期。所謂H是指歷史 (History)P是指教學法 (Pedagogy)M當然是指數學 (Mathematics),所以,《HPM通訊》是指數學教學法與數學史結合的一種刊物。

說到數學教學,很多老師(我以前的學生)告訴我,因為常常要趕進度,課沒有辦法教完,所以,除了上正課之外,沒有辦法教授其他的東西,數學史的一些有趣材料,當然也不例外。我告訴他們千萬不要這樣想。回憶我自己年輕的時候,也有很多東西沒有學到,這在一方面,我覺得沒有什麼好遺憾的;另一方面,我覺得有一些東西等需要使用的時候,再學習就好了。教師教得完所有的課程內容,其實並不一定有意義,例如:函數是一個很困難的概念,今天為了趕進度,把函數教完了,明天馬上考試,學生晚上跑去補習,第二天考得不錯,而兩個禮拜之後,可能忘得一乾二淨,試問這種教學有多大意義呢?1

因此,在每天趕進度的情況下,教師在正課中要跟學生講一點數學史是很困難的,家長的期望也會給老師帶來壓力,尤其是當所教的班級成績不好的時候,更是沒有多餘的時間,那麼,如果想要附庸風雅介紹一點數學史,應該怎麼辦呢?我想,在每次段考之後,大家總應該可以輕鬆一下吧!所以,段考之後可以挪出一、兩節的時間出來,講一些比較風雅像數學史這樣的東西,也許是不錯的選擇,各位不妨試試看!

二、 數學知識的多元面向

在生活中有許多事情是需要用到數學的,「數學能力」與「數學知識」是不一樣的兩件事,有數學能力的人不一定有數學知識;同理,有數學知識的人也不一定有數學能力。例如:賣水果的老伯將水果堆成長方垛,他一定有自己的方法算出水果總數,但是,他一定不知道在數學知識裡,這是二階等差級數的問題,所以說他是有數學能力,但是卻沒有數學知識。相對地,數學老師可能知道長方垛的計算方式,但是,卻不一定會利用它來解決生活上的問題,所以說他是有數學知識,但是,可能沒有這一方面的數學能力。我們目前的九年一貫就是在訴求這個:不一定每個學生都要有數學知識,但是,要培養基本的數學能力,以便學生將來有能力解決生活上的問題。

因此,數學能力顯然會在此一知識活動的各個面向表現出來。在數學的哲學面向方面,柏拉圖認為數學概念是存在理想世界 (ideal world) 之中,而非在現實世界 (physical world) 上。譬如,對於柏拉圖來說,三角形的蛋糕之中並未存在有三角形的概念。相反地,亞里斯多德則顯然認為多吃三角形蛋糕,有助於吾人認識三角形的概念。這也就是說,亞里斯多德比較重視理想世界與現實世界的聯繫。這是兩個不同的數學哲學基本立場。說得更明確一些,在《米諾篇》(Meno) 中,柏拉圖以蘇格拉底教小男孩做兩倍面積正方形的例子,說明了數學知識就像是嬰兒被產婆接生一樣地被引導出來,所以,說數學知識是『被發現的』(discovered),而不是『被發明的』(invented)。此外,柏拉圖也認為軍事領袖與國家領導人必須要懂數學。然則要懂到什麼程度呢?不可只與沿街叫賣的小販一樣,而是必須要學習到使自己的心靈可以與理想世界對話。同時,他也認為數學訓練可以幫助吾人從混亂中抓住本質,例如:面前有一塊三角形的幕斯蛋糕,只能看到它的(概念)形式 (form),三角形完美的本質,而不是它的物質 (matter),好吃的幕斯蛋糕-後者顯然存在於現實世界!

現在,我們或許可以將數學拿來類比於繪畫藝術-這可以視為數學與藝術的『連結』。畫家在作畫的時候,也是在抓本質,素描構圖時是看到形式,而不是物質(料)。這種看法對希臘人而言,一點也不陌生,這是因為他們認為數學是無所不在的,從而他們認為「美」是一種好的數學比例 (well-proportioned),也就是以數學來定義「美」。文藝復興時期的畫家所使用的透視 (perspective),後來發展成數學中的投影幾何 (projective geometry),所以,此一數學分支裡的部分知識,早期是由藝術家發展出來的,他們既是偉大的藝術家也是數學大師。

本節最後,我們打算考慮數學與文化之關係。中國古代沒有「零」的概念,中文的「零」是「零頭」的意思,並不是指「沒有」,例如:108,中國古代讀作「一百八」而不是「一百零八」,這是一個日常語彙可能干擾學習的例子。另外,中國古代也沒有數學「角」的概念,「角」與「平行線」是一體兩面的,大家可以想想,如果把國中幾何學裡的「角」與「平行線」的概念拿掉,則整個幾何學的知識到底可以走多遠?你可以發現「角」與「平行線」的概念,在幾何學裡的認知結構中是很重要的,當老師的人,要常常做這種後設性的思考,以多元文化的觀點來看數學,相信這對於教學,將會有很大的幫助!

以上是中國傳統數學之簡略文化考察。我們再舉阿拉伯數學為例,說明數學與文化之密切關聯。阿拉伯帝國在巴格達時期是一個世界性的帝國,他們不分黨派、種族、背景,招募世界的英才從事研究工作,並且成立科學院、天文台等等研究機構。阿拉伯的數學史裡有一個很重要的特徵,是其他民族所沒有的,那就是回教經典《古蘭經》中,有一個章節專門在處理遺產問題。其中有關遺產的規定,不論男女皆可以分得遺產,如果有遠親、孤兒在場,也要分一部份給他們,並且對他們說好話。在阿拉伯回教國家裡,《古蘭經》的規定視同法律,社會學家發現全世界的民族、宗教裡,只有《古蘭經》的教義裡有社會主義的關懷,有非常濃厚的人道主義色彩。當然,分遺產時會產生意見不合的時候,有的人不主張分,為此,他們乃發展出一套非常繁複的數學算法,這也促成了算術與代數在阿拉伯國家裡的大力發展。

三、  數學教育(工作)者如何計設或佈置(教學)活動?

我們剛才約略談到了數學哲學的面向、數學知識演化的面向,及數學與社會之間的互動。我相信惟有將數學拉到這樣的發展脈絡裡面時,才能發現數學與人文社會之間是可以對話的,而且也必須要對話。因為當你要佈置一個比較有趣的,讓所有學生願意參與教學活動時,顯然有必要建立一個比較溫柔的教學情境,讓他(她)們得到尊重。例如:利用摺紙讓小朋友瞭解到三角形面積求法,可能有一位平時考試很差的小朋友赫然發現:三角形面積求法與長方形面積求法有關。此時,如果你願意告訴他說:「你的想法與中國古代偉大的數學家劉徽一樣。」那麼,以後他上數學課時,保證一定會很認真投入。我們對於小朋友要有正面的肯定,而正面教學的前提是要佈置一個可以讓他可參與的活動。

這當然牽涉到教師對於所謂的『教學活動』的看法了。我們誠摯地希望教師可以利用每次段考結束後的一、兩節課時間內,教授學生一些比較輕鬆的東西。例如:介紹幾種不同的畢氏定理證法,然後要求學生說明自己喜歡的是哪一種方法。這是將數學的學習由『作數學』(do mathematics) 提昇至『反思數學』(reflect on mathematics) 的層次上,讓學生從解題的繁瑣中跳脫出來,嚐試由方法論的角度來體會數學,這對於數學的學習也有很大的幫助!

既然鼓勵學生反思,那麼,評量的策略或許就必須跟著調整了。教師對於學生給出非預期的答案時,是否可以容忍呢?例如:原本教師要求學生利用畢氏定理來解題,而學生使用其了他方法算出答案,甚至衍生出更深刻的問題出來時,老師敢把這個多元解題活動這個『潘朵拉的盒子』打開嗎?對於學生答題時的個別差異,評量的平衡點又是在哪裡呢?評量方式如按照每一次考試成績計算,而有些學生則是在學期結束後才開竅,成績該如何計算呢?如何補救這種學生呢?有的學校成績的計算,老師可彈性利用的成績不到百分之三十,如果老師連調整自己學生成績的自主權力都沒有的話,那麼,老師就很難當了!

四、   結語:HPM如何介入?

今天所講的,是希望大家思考如何運用HPM的精神,從數學知識多元的風貌,去佈置一個比較適當的教學活動,讓每一個人都可以參與,至少讓多數的小朋友可以參與。從這個角度切入,教學是比較吸引人的,說不定你不但可以因而成為一個名牌的老師,也是一位成功的,受到所有人愛戴的好老師!

 

修訂後記:本文之初版,是筆者應邀為台灣大學教育學程中心之邀請,為該校九十二學年度第九次返校座談(民國93430日)之實習教師演講之錄音稿。感謝數學科實習教師李志萍小姐之紀錄。

註解:

1. 若是大家有機會到美國接受教育,一定會發現教師在每堂課的前二十分鐘都是在複習。他們是假設學生什麼都不懂,完全沒有準備就來上課的。反觀國內的一般情況,我們基本上假設是學生準備好才來上課,而且是準備得比老師即將準備的內容還要充分。這兩種教學法是顯然基於完全不同的思考方向。這種對比也反映在評量方式上。在美國那一邊的教學,比較正面的評量目標,是放在學生學會了多少東西,所以,評量的內容多半是學生已經學過的,應該會解的題目;而我們的評量目標,則是放在學生不會的東西有多少,所以,評量的內容都是些大部分學生不會解的題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