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emo 29 在下一個轉角後面守候的

阿丁:

        今天早上,我一個年輕的朋友艾賽斯來拜訪我,他來跟我辭行,坐輪椅的艾賽斯,明天要一個人出國去自助旅行。 

        「我知道會很辛苦,可是應該很有趣吧,我想要知道自己的極限在哪裡,不試試,就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一個人去旅行。」 

        艾賽斯7歲那年出了一場車禍,雙下肢癱瘓,以後的日子都必須坐在輪椅上。 

        他一直到十歲才開始上小學,車禍後的三年,他脾氣變得非常暴躁,生活中有任何一點不如他的意,他就大吼大叫,摔東西。家裡有客人,他躲在房間裡,如果客人執意要看看他,跟他說話,他就是低著頭,一句話也不回答。 

        他就是這麼扭,一直到他開始上學為止。 

        他上的是一個特殊的小學,學校裡面有許多跟他一樣不方便的小朋友。在他很不情願去上學的第一天,一坐上學校的交通車,就注意到他旁邊一個坐輪椅的小女生。 

        她綁著兩條小辮子,全身看起來軟綿綿的沒有力氣,艾賽斯一上車,小女生就對他微笑,艾賽斯看著她笑,羞怯得不知道怎麼辦,趕緊把頭別過去,看著窗外。 

        然後一會兒,等他又回過頭看著女孩,發現她還是笑,她正笑著跟別的小朋友說話。然後說著說著,小女孩的頭向一邊歪了過去,然後就一直這樣斜歪著,沒有轉回來。 

        艾賽斯以為她在玩,在開玩笑,直到旁邊的小朋友,幫小女生把頭扶正,艾賽斯才驚訝地發現,原來,小女孩連轉個頭的力氣也沒有。如果交通車因為一個急轉彎或緊急煞車,她的脖子向前傾,還是向左斜,她甚至都沒有辦法靠自己的力量抬起頭,或轉過頭。 

        那麼,她為什麼還能笑得那麼開心呢? 

        那一天起,艾賽斯就變了,亂發脾氣的次數變少了,然後在交通車上,他會照顧小女生,小女生的頭歪了一邊,他就會幫她把頭扶正。艾賽斯這麼做的時候,她還是一直笑著。小女生說,等她生日的時候,請艾賽斯一定要到家裡來玩,她媽媽會做非常好吃的蛋糕。艾賽斯說好,他一定會叫爸爸帶他去。 

        然而,那個生日一直沒有來,學期開始還不到一半,女孩就一直住院沒來上課,後來就一直沒有再回來。 

        後來,老師告訴他們說,女孩不會回來,她上天堂去了,在天堂的小學,繼續她國小二年級的功課。 

        艾賽斯一直想著小女生的微笑,那個微笑裡好像沒有任何一點害怕,為什麼?艾賽斯覺得小女生的笑容裡,好像有一個秘密要告訴他,是什麼呢? 

        小艾賽斯並不知道。但是單單是他可以很自主、隨心所欲地把頭轉來轉去,他就應該要開心地微笑,就應該要笑得比小女生燦爛的,不是嗎? 

        小艾賽斯很快就適應了學校的生活,他發現唸書很有趣,他的功課很好,而且除了學校的功課之外,又看了很多書。 

        念高中的時候,艾賽斯學會了游泳(游蛙式他可能沒有你快,可是如果你敢跟他比自由式,小心他修理你),而且家裡幫他改裝了一部機車,他開始到處亂跑。上大學,他搞社團,兼家教,然後考上研究所。今年夏天論文口試通過,艾賽斯拿到他的博士學位。 

        有很多小孩子會問艾賽斯:「叔叔你為什麼坐輪椅?」艾賽斯會笑著耐心地跟孩子們解釋,就好像孩子們問的是:「叔叔,蝴蝶為什麼有翅膀?」 

        上個月他考上汽車駕照,拿到駕照第一天,就一個人開車上高速公路。明天,他要一個人出國去自助旅行,坐著他的輪椅。 

        阿丁,艾賽斯說,他也不知道在下一個轉角,會有什麼東西等候著他。不過,他不太擔心,他微笑著對我說:「我不會讓恐懼佔我的便宜。」

 

南宮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