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emo 21 遇不見百分百女孩的星期六

鐵雄:

       我的朋友平井山癸(發音很像Sandwich是嗎?是,我們都叫他平井三明治),37歲,單身,是一個在「獨處」這件事,擁有高度專業的人。

      我認識他很早,唸書的時候我們一起跟後藤老師做實驗。他一年四季涼鞋、短褲、一個破舊書包、重型機車,是個獨行俠。他應該是熱愛自由,不喜歡被拘束的人吧,我一直那樣以為。直到有一次,我們參加當年後藤老師女助教的婚禮,他在婚禮後宿醉躺在我家的沙發上(為什麼他要喝得那麼醉呢?),用極不清醒的語調跟我說,他從20歲起就渴望結婚。

      我後來才知道,女助教曾在婚前向他表示,她可以不結婚,只要他點個頭。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平井三明治在隔天早上醒來,向我道謝又道歉,我說不必客氣,問他為什麼喝那麼多酒,他才說出這個故事。

      平井三明治也愛著女助教,他沒有點頭,是因為認識女助教的時候,她已經有一個交往十年的男朋友了。如果你有一個女朋友交往了十年,論及婚嫁,有一天她突然離開,跟另一個男人跑了,那不是生命中不能承受的心碎嗎?

      因為對一個陌生男子無聊而愚蠢的同情(原始人平井三明治以為愛情是等公車,有先來後到,需要排隊),儘管他和女助教兩心相契,儘管他可能再也遇不到這樣的的女孩,他還是將自己的幸福讓渡出來。

      「很傻是吧?我遇見一個好女孩,卻跟她錯過了。

      你知道嗎?有一次,我在報紙上的星座專欄,看到一則星座專家的一週運勢預言,說處女座的男生在當週的星期六,將會遇見生命中的百分百女孩。我當時就想,喔,是嗎?這什麼意思?

      那當然不是一個科學的描述,處女座男生,所有的處女座男生嗎?三歲的小男生跟85歲的老爺爺都算嗎?星期六,星期六的什麼時候?早上、下午、還是晚上?如果我早上睡過頭,一睡睡到中午才醒來;如果我下午只呆在家看錄影帶,沒有出門;如果晚上我回我爸媽家吃飯,當晚在哪兒過夜...那麼,我要怎麼遇見百分百女孩呢?

      我不信那個,所以我不記得那個星期六我做了什麼,以致於沒有碰見百分百女孩。不過,那則預言很有趣,倒讓我開始留意起每個星期六的日子。一個人做事情會有他的週期跟規律,如果星座專家敢這麼預言,那麼,也許我在某一個星期六錯過的,會在另一個星期六找回來吧。

      我決定離開助教時就想,如果我能很快遇見一個好女孩,帶她來參加助教的婚禮,那麼,我們就可以在婚禮上彼此祝福對方,真的放下過去那份感情吧。

      所以,後來每個星期六,我就很留意身邊的女孩,因為你不知道百分百女孩會以什麼面貌出現。

      她也許是便利商店結帳的櫃臺小姐,也許是保齡球館裡一個晚上打了好幾隻火雞的女生,也許是pub裡彈著鋼琴、對觀眾稀落掌聲不以為意的長髮女子,也許是牛肉麵攤晚上下班來幫爸爸賣麵的大女兒,也許是電影院裡頭一個人看電影的文藝女青年,也許是打電話來做收視率調查的女性訪問員…

      如果是百分百女孩,一定有她出奇不意的出現方式吧。

      當然,我什麼女生也沒有遇見。

      星座專家都是怎麼預言的呢?你要怎麼規劃跟百分百女孩的在星期六相遇呢?你可以規劃今年要寫多少篇論文,怎麼寫;你可以規劃今年要賺多少錢,怎麼賺;你也可以規劃下個月出國玩,怎麼玩;但是,你要怎麼規劃百分百女孩在星期六和你相遇呢?

      也許真的有一個我和那個陌生的百分百女孩相遇的情節,埋伏在某一個禮拜六的某一個時間某一個場景,準備在適當的時機現身改寫我的生活,可是我錯過了。而我錯過的方式,很可能只是我們一起去一家生鮮超市買東西,但是她走進超市15秒鐘後,我卻剛好結完帳走出來。

      如果我早個15秒,我會跟她擦肩而過的,然後我會看著她,覺得被一股高壓電電到,全身酥麻癱瘓不能走路。等我回神,我會忘我已經買完東西,我會忘記我已經結完帳,然後尾隨著她走進超市,找機會跟她搭訕。

      而我之所以晚個15秒,很可能只是因為我在一排洗面乳面前多站了15秒,猶豫著該買那個牌子,然後就錯過百分百女孩了。我跟她就這樣不曾擦身而過地再見一去不返了。

        然後,踏出生鮮超市後,她開始了另一段新的人生,她可能會遇見了一個不怎麼喜歡又不怎麼討厭的男生,嫁給了她,然後經歷一段不怎麼快樂也不怎麼難過的婚姻…然後我跟她的下一次見面機會,可能是35年後,我們到同一家診所看感冒,我掛23號,她掛24號…

      我錯過的女孩,就好像是一張無心丟掉的發票,那張發票會中兩百萬,但就是被我丟掉了。兩百萬可能會改變我的生活,但我就是丟掉了,我甚至沒有機會知道,自己丟掉了什麼。

      想到這一點,我有些感傷,所以,昨天喝醉了。」

     鐵雄,這是平井三明治和那個未出現的女孩,在星期六發生的故事。

      後來我們各自忙碌不常聯繫,我帶著科學小飛俠對抗惡魔黨,平井進入一個研究機構,常常假日都必須呆在實驗室。他幾乎把時間都給了研究工作,即使百分百女孩就在他的實驗室門口徘徊,他也沒有時間去為她開門。

      我和平井幾乎只有在共同朋友的婚宴上才碰得見。那之後幾年,平井升任研究機構的主持人,有比較充裕的人力跟經費做研究,不必像以前那麼辛苦。

     平井開始有一些自己的時間。於是他去學潛水,素描,打坐,最近聽說他開始學大提琴。平常的時候,平井一個人去旅行、吃大餐、看電影…還是像當年一樣一個獨行俠。

      「獨處很好,你的心可以像高山的湖水一樣清澈,你可以看清很多事情,而且你很自由,沒有人打擾。更重要的是,獨處可以讓你學著跟自己相處,如果你跟自己處得好,你跟所有人也可以處得好。」上一次朋友婚宴,平井跟同桌關心他的朋友解釋獨處的好處。

      「不找個人來愛嗎?」一個關心他的女性朋友問。

      「沒有辦法『找』,而且我也變懶惰了。如果那個人出現,很好,我會歡迎她,如果那個人沒有出現,也很好,不管她有沒有出現,我都會愛我自己。」

      鐵雄,昨天星期六,我在整理過去的檔案時,看到平井以前寫的一篇論文,就打電話過去問候他。

      我在電話中不忘陶侃他:「不出門去遇見百分百女孩嗎?」

      他楞了一下:「不,今天只想在家寫稿子。」

     「喔,那百分百女孩怎麼辦?」

      「讓她等一等吧。」平井說。

     

南宮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