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emo 28 計程收費的小包廂講座

珍珍：

        川上菊子是我的朋友，她在39歲的時候，有了第一個孩子，她的女兒現在一歲多，已經會叫媽媽了。 

        九月的一個星期天，她下午午睡醒來，大塊陽光從窗簾的薄紗透瀝進房，她聽見外面公寓的中庭院落孩子們嬉鬧的聲音，她的孩子睡在她身旁，還沒醒過來，還沈沈地浮在一個奶香濃郁、中慢板速度、沒有重力的睡眠與夢的世界。 

        她看著身邊的小生命，看著他紅撲撲胖嘟嘟的臉，勻稱的呼吸，心中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非常明確的寧靜。 

        這一年來，她感受過許多這樣寧靜的時刻，這是當母親以前，很少有過的。 

        她曾經跟我說過，她國小二年級的某一個下午，也是從睡眠中醒來，發現窗外太陽經好大，日頭已經曬屁股了，就趕忙進浴室梳洗，換上制服，準備去上學，直到她穿過客廳，媽媽突然跑過來把她抱住，對她說：「小傻瓜，星期天你要去哪裡啊？」 

        菊子從小，就是這樣匆忙又緊張。 

        菊子很優秀，一直都跟第一劃上等號，從小到大拿過的獎狀，多得可以鋪一條高速公路。她精明幹練，工作十幾年，每個階段都是同期的同儕中，表現最優秀的。 

        她現在是一個全職的母親，在這個「工作」之前，她是一家外商網路公司的總經理。 

        孩子改變了她很多，以前的菊子是難以親近的，所有人都知道菊子的完美主義近乎歇斯底里、不近人情。她用百分之一百五十的力氣作事，幾乎也用同樣標準要求別人。然而，我最近收到她一封e-mail，她寫說： 

        「我以前很沒安全感，什麼都要拿第一，我以為我拿了第一，就能夠安心，可是我沒有。我穿名牌，開跑車，住高級公寓，指揮上百個人，可是我覺得孤單。 

        現在不一樣，我每天看著小傢伙，看著她毫無懷疑地躺在我懷裡，她那麼信任我，好像知道無論如何，我都會陪著她長大。每次這樣看著她，我就想哭。 

        如果我沒有安全感，她該怎麼辦？ 

        我很難想像以前過的日子。以前我們幾個同期的女生，為了求表現，在工作上競爭很激烈，現在想起來就覺得好笑。我現在每天想的都是我女兒，每天推著她去我們家後面的公園，陪她慢慢認識這個世界。 

        你知道嗎？孩子會把所有的女人都會變得平等。管你是個總經理，還是一個小職員，孩子看到的，就只是一個母親。」 

        菊子很晚才結婚，因為衝刺工作，感情的事一直耽擱，沒有時間交男朋友。 

        有一回她一個人看電影，看完坐計程車回家。回家的路上，計程車司機跟她聊了起來。 

        司機是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婦女，一上車就問菊子是不是一個人看電影？沒有男朋友嗎？ 

        「我年輕的時候，從來不一個人看電影，我覺得一個人看電影很丟臉。我跟我老公都很喜歡看電影，以前孩子小的時候，比較沒有時間，現在孩子大了，我們又跟以前談戀愛的時候一樣，有空就一起去看電影。」 

        「我也過過好日子，我老公以前開工廠，很賺錢，出門有賓士車，家裡有佣人，兩年前，工廠倒了，我們什麼都沒有，房子車子都賣了還債，現在一家五個人擠一間小公寓，我老公兼兩份工作，我也出來開計程車幫忙賺一點錢，我們的生活沒有以前那麼好，可是比以前快活。」 

        「我跟我老公說，我們本來就什麼都沒有，大房子，大車子，就當作是還給人家好了，一家人能夠健健康康在一起生活最重要。」 

        「小姐，你還年輕，人又漂亮，工作做，男朋友也要交。一個人看電影很無聊的，看電影就是要旁邊有一個人，有一個人的手可以牽可以攬，比什麼都實在。」 

        當時，菊子並沒有在意女司機說什麼。 

        後來菊子因為胃潰瘍，住院一個禮拜，在醫院的時候，她想了很多人，很多事。 

        很多朋友來看她，包括她一個大學同班男同學。這些年來，每年聖誕節他一定會寄一張卡片給她，有時候她會回，有時候一忙，就把他忘記了。

        因此當他帶著花來看她的時候，她有些訝異，又想起了學生時代以來到現在的許多事情。然後不知道為什麼，她也想起了那個女計程車司機。 

        然後她跟她的男同學說：「出院後，陪我看電影好嗎？」

        一年後，男同學成為菊子的先生。 

        珍珍，菊子告訴我說，她每次想起這件事，就覺得人生很奇妙，很不可思議。她從計程車司機哪兒得到一個幸福的提示，而她只付給了她175塊。

        菊子跟她先生說，他們欠那位司機一次。

        後來，他們全家出門都盡量坐計程車，不開自己的車。他們希望能夠再遇到那位計程車司機，菊子要當面跟她道謝，請她和她的先生吃一頓飯。 

        不，也許是看一場電影。

南宮博士